一只毒兰

你是自由的

七日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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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周 六月五日 星期一」

「俊说他梦到雪下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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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从一片混沌中醒来,鼻腔中还残存着凛冽气息。他的梦里全是刺目的白,而他孤身一人站在雪中不知要去往何处。

好在他醒过来。他从来都不想尝试无措的滋味,哪怕在梦里。

可现在明显是夏季。潮热的空气涌进他的口鼻,逼迫他承认自己的感官失误。约莫是八九点钟,文俊辉侧过头,半眯起眼适应窗外不怎么刺目的光线。荞麦皮枕头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微张开嘴。

心底的茫然甚至没来得及抵达喉腔,文俊辉就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钥匙转动,门锁被打开。塑料袋被放到地板上的哐当一声,随后是布料的摩擦声,最后是拖鞋蹬着地面发出的声响。

文俊辉眨着眼连半分惊慌都来不及有,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听卧室门外逐渐放大的脚步声。

门外的人显然不知道他已经醒来,拧着门把手的动作没发出一点声音。

卧室门被打开一半。文俊辉直直看着开门的男人,瘦高,肤白发黑,眸色深沉。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点声音,却察觉到自己喑哑的嗓音,像是多年从未开过口的人忽然发声。他抬手摸了摸上下滚动的喉结,费力地调动声带运行。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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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全圆佑。”男人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面色平静地好像只是被询问了今天吃什么。他带着些许害怕文俊辉受惊的温柔神色慢慢靠近,却在看到文俊辉下意识拉高被子的举动和眼里毫不掩饰的防备时停下来。

“你的男朋友。”

文俊辉仿佛一下被引爆了所有思绪。他将双手插入栗色短发中,忽然觉得头皮发麻。炸裂般的痛感让他无暇思考面前这个人所说的话是否属实,他甚至无法抓住一丁点脑中碎片。记忆没有了填充物,剩了孤零零的躯壳和文俊辉面面相觑。

全圆佑习以为常地放他自我纠结。他走到窗前去关了半开的窗户,再回过身来看着仍然无措的文俊辉,声音很轻, “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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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车祸。”文俊辉无意识地用指尖描着马克杯面上曲折的线条,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话。

“对。”全圆佑给面包涂上果酱的动作轻柔。他一贯不会做出产生稍大声响的举动,像是长久以来担心触动文俊辉这头小兽哪一根敏感的神经。“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全圆佑这么说着,没有看文俊辉的眼睛,而是低头笑了笑,手中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但你不必担心,会好起来的。”

他再次抬眼看文俊辉时,眼中翻涌的情愫几乎让文俊辉窒息。

文俊辉下意识地选择逃避眼神接触,他对于这个今天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无法不设防。但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个人给予了足够令他信任的各种证据。他的身份证和护照被保存完好,和那个人的整整齐齐摞在床头柜里。他最欣赏的歌手和他最喜欢的书,他的喜恶全圆佑全都说得出口。两人的合照被夹在装饰用的一串串小彩灯上,弯弯绕绕地几乎覆盖了整个客厅…甚至连别墅的装潢都是自己喜欢的风格。其余种种迹象都表明,自己与全圆佑生活在一起。

但文俊辉还是没能完全接受这一切,包括全圆佑有意无意露出的感情。

他知道全圆佑也在小心地回避与他肢体接触,只因他还不适应。他静悄悄地观察全圆佑的行为举止,一旦涉及到自己,除了小心便是加倍呵护。对自己不冷不热甚至带着猜忌的回应也从未有过不耐烦的情绪。

就像现在,文俊辉沉默。全圆佑也耐心等着,一语不发。

“...我这样多久了?”文俊辉过了好久才将视线从桌布转移到全圆佑脸上,盯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不敢看他的眼睛。

“一周左右,也只有今天比较严重而已。”

全圆佑轻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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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辉的心理防线很脆弱,他对外界的不信任仅仅来源于周一早晨的一无所知。

所以全面崩溃只是早晚的事。

他犹豫地蹚进全圆佑这片温柔的湖水中,之后却越陷越深。全圆佑给予他的不仅仅是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依靠,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模糊感觉。女生将其称之为安全感。而对于文俊辉这样易受伤的无法完全独立人格,全圆佑的存在更是对他一种莫大的慰藉。

简单来说,只要接近就永远无法停止。

文俊辉对全圆佑的态度转变从刻意不搭理到主动伸手去拽他的衣角只用了三天时间,这其中也并不包括面对全圆佑的笑意他心跳漏拍的很多个瞬间。直至后来,全圆佑遵循着规律一般展现出更加不同的侧面,甚至会故意将文俊辉堵在储物间狭小的空间里,看着他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也不知是否因他的双颊迅速变红,全圆佑的笑容不同于往日。

其实全圆佑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这是文俊辉很多次装作不经意地经过他的工作间之后得出的结论。全圆佑在工作的时候会戴起眼镜,镜片后是一双不带情绪的眼。这让他看起来冷漠、凌厉…甚至不近人情。但只要文俊辉故意弄出一点声响引得他看过来,那双眼里一定是温柔满溢。

全圆佑从不介意文俊辉打断他的工作。起初,看着拘谨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文俊辉,全圆佑只是告诉他随便看哪里都可以不必介意。到后来,他已经察觉到文俊辉就像只拨弄着毛线团的猫,长长的毛线散开来让他心神不宁。他索性放弃一些克制,截住在走廊里乱晃的文俊辉顺势就抵在墙上。

被羞恼的猫爪子拍了好几下还留在原地自顾自地笑,全圆佑看着文俊辉同手同脚僵硬走开的背影。

日子流水一般地过,而文俊辉已经被完全淹没。

全圆佑极富耐心的举动和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的神情经常让文俊辉感到不真实。但他随即便释然,哪怕是梦,在醒来之前一切都还属于我。

抓得太紧就会流走,但我只能紧握。

全圆佑依旧是不变的模样,文俊辉却感觉他一天天地更加依赖自己。文俊辉在刷牙的时候会被忽然环抱住,耳后的气息属于刚睡醒的全圆佑。小孩子一样,他任由全圆佑抱着自己不作声,一边刷牙一边想。

全圆佑偶尔会看着他发起怔来。当文俊辉张开五指在全圆佑眼前左右摇晃,全圆佑便会捉住他不安分的手,亲吻他的手背。文俊辉脸一热即刻就想抽身却并不被放过,而对方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想逃的双眼。

一起去超市采买时,文俊辉在前面不停地往购物车中丢进零食,全圆佑推着车,面不改色地把一大部分又重新放入货架。文俊辉听到响动立马就回过身来,却在全圆佑无可商量的表情下委屈噤声。后方传来两三个小孩子蹬着购物车横冲直撞的声音,最后的孩子小脸涨红看样子很是费力,最后还是哐当一声摔在全圆佑脚边。全圆佑蹲下身子,双手将小男孩扶起来,拍了拍他裤子上的灰尘,没有表情地轻声询问他有没有事。在得到否定答案和一句“谢谢哥哥”之后,全圆佑才重新站起来看着小男孩跑走的身影,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文俊辉眯起的双眼。

“怎么?”

“果然还是只对我笑啊。”

全圆佑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确认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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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已接近尾声,文俊辉也终于会在全圆佑捉住他之后流露出几分无辜的神色。

他们一同窝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也没有开灯,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十一。文俊辉偷偷转过头观察全圆佑被电视荧光映衬得模模糊糊的侧脸,伸出手指在膝盖上慢慢描摹出他的轮廓。心里忽然被一种强烈的不舍占满,文俊辉莫名觉得眼眶酸涩。他正要抬手遮住忽然涌来的丢人情绪,全圆佑却同时侧过脸。

四目相对。

一个顺理成章的吻。

全圆佑没有吻过他,而文俊辉也根本不记得更久远的之前。文俊辉从未这样主动过,他笨拙又生涩地撬开全圆佑的唇齿,固执地证明着什么。全圆佑只感觉到文俊辉稚嫩的吻技快要令他自己背过气去,只好攀上文俊辉的后脑,教他回应。

文俊辉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掉下眼泪。

全圆佑感到下颌划过两点冰凉,但他没有放手。

文俊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他只是忽然被一种奇怪的悲伤攫住心脏,之后就不可抑制地落下眼泪。他很不舍,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让自己这样不舍得。后来眼泪顺着脖颈流入衣领,他才发现原来眼泪也是烫的,流到心口会有痛感。

他明白自己不想放手的是什么,但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全圆佑终于放开手,他伸手擦干文俊辉脸上的泪痕,什么也没有问。他看着文俊辉挂着水珠的睫毛和弥漫着水雾的双眼,被忽明忽暗的荧光照亮。他轻轻握住文俊辉的手,露出一点笑意。

“很晚了,该睡了。”

“明天只是个普通的周一,我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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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圆佑像往常一样拎着塑料袋回家。他放下塑料袋,换好拖鞋后上楼。

他拧开门把手的动作很轻,像是以为房间里的人还在熟睡。

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床上的人诧异又迷茫的神情,他耐心地等待对方发问。

他看到文俊辉防备的神情,同时也听到文俊辉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是谁?”

“我叫全圆佑。”全圆佑没有靠近的意思,只是靠在门边微笑。

“你的男朋友。”

你的人生以七天为周期循环,往往复复没有终结。

而将我有限的生命除以七,就是我能够完整陪你走过的每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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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周 二月十一日 星期一」

「俊昨晚又梦到雪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白。」

忽然有温热的水滴掉落纸面,洇开一点墨蓝色的笔迹。

「俊今天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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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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